来虎比我小一岁,是我们的家庭成员之一,陪我长大,陪我玩耍,虽然比我小,却是他照顾我的时候多。 来虎是一条狗,出生于虎年,大概是土狗与某种卷毛狗杂交的后代,淡黄柔软的皮毛微微有些卷曲,大大的眼睛宝石般晶莹清澈,透着机灵而温和的光。奶奶将他收养后取名“来虎”,兼有“来福”的谐音。奶奶家是村北头河沟边的一座丁头府,可能是临水的原因,来虎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不仅如此,还能偶尔在河里抓到鱼,波斯献宝地叼到奶奶面前。来虎的小短尾急速摇摆着,嘴中叼着的鱼急剧甩动着尾巴,那是多么动人的一幕场景!要知道,在物质匮乏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能有点吃的是多么不容易!来虎最拿手的还是猎捕陆地动物,野兔子、刺猬还有大田鼠都是他的猎捕对象。每有所获,来虎都摇头摆尾将猎物进贡给奶奶,并不为邀功请赏,只为得到奶奶一句夸奖:“好来虎,来虎真懂事!”来虎不仅猎捕活物,还时常叼回一些物品。他最爱去村里的代销店,那里人多热闹,他在人们的腿缝间挤来挤去格外活泼开心。但是,从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会乘人不备将代销店里售卖的一些副食品顺走。有时是一团蜜枣(红糖腌渍的蜜枣在拆分之前是结成团块状的),有时是粘在一起的两三块柿饼。一旦得手,便悄悄钻出人群,径直跑回家到奶奶跟前放下所获。缺衣少食的那些年月,也顾不上讲究,奶奶捡起来虎的这些“心意”,洗一洗便分给孩子们吃了。年幼的我吃着这些狗牙印依稀可辨的美味时,那种感觉不仅没有丝毫嫌弃,反而有种极尽奢华的膨胀。这要是想让家长花钱买给我吃,简直门都没有。不是家长不疼孩子,也不是家长小气,而是因为买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实在算得上是负担不起的高消费。曾有人这样定义一条家养好狗的标准:个头小(不至于吓着人)、脾气好(不至于惹事生非给主人找麻烦)、听教导(忠于主人,甘愿受主人使唤)。对照起来来虎绝对是高分。来虎待人温和礼貌,见到熟人都会热情地摇摆他的小短尾表示友好,有时还会贴到人裤脚跟前蹭几蹭,从不会恶声恶气吓人、伤人。来虎像一个尽职的卫士,时刻把主人的人身安全和财物安全置于首要位置。童年的我经常在夏日午后睡在小河边的树荫下,图的是户外的凉风。但农村的户外其实危机四伏,时有蛇虫出没,弄不好就被伤到。就连貌似无害的蚯蚓也能令光屁股坐地上玩泥巴的男孩小鸡鸡肿胀疼痛。来虎在我午休时就静静趴卧在一旁,黑宝石般的眼珠瞪得溜圆,天上地下一切尽在他的监控范围内。奶奶亲眼看见来虎向一条游经的大蛇冲过去,一口咬住蛇颈后疯狂甩头,直到大蛇不再挣扎,软塌下身子才罢休。他是担心大蛇要袭击我,才不顾安危冲上去的。爷爷胆子大、力气大,为人正派,被生产队选中负责夜晚看守鸭棚,来虎可帮了大忙。夜间常有觊觎鸭群的野兽企图来拖咬鸭子一饱口福,无论是黄鼠狼,还是体型更大的獾(村民俗称“豹子”),来虎都死战不退,最后都是来犯的野兽知难而退,它们一次都没得逞。至于想来鸭棚偷蛋的,也因为来虎的机警而鲜有得手。爷爷喜欢打个小牌,夜晚带我到鸭棚睡,经常在我睡着后偷偷溜上庄子去玩几把,此时全部的守卫任务就落在来虎肩上了。后来奶奶对来虎关照:来虎来虎,你听好,要是老不死的再半夜溜出去玩,你就回家告诉我!我不知道来虎是如何听懂了奶奶的关照,反正只要爷爷夜里一离鸭棚,来虎就立马奔上庄去找奶奶报信。他跑到奶奶跟前,趴着两只前爪一边后退,一边仰脸对着奶奶发出“呜呜呜”的低叫,奶奶爬起身跟上,他才欢快地掉头在前面领路。来虎不是把奶奶带去鸭棚,而是带着奶奶精准地找到爷爷玩乐的牌场。几回下来,爷爷彻底服了,再也不敢半夜擅离职守。来虎这样的好狗按照我们人类的说法,他是得到了好死。在他在世的第17个年头,有一天晚上来虎看我小叔家有一帮人“碰头(聚餐)”,便守在桌下候点骨头肉渣啥的解解馋。谁知那晚我小叔一帮狐朋狗友都喝高了,几个人醉得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涂。老迈的来虎(狗狗的17岁相当于人类的110岁)大概失了分寸,吞吃了太多的呕吐物,结果醉死了。他一定走得没有任何痛苦吧!来虎的遽然离世让我奶奶心疼得失了态,她老人家发现来虎醉死在我小叔家天井里,再一看那些喝得七倒八歪的人还在呼呼酣睡,一时火起,扬起拐杖对着我小叔劈头盖脑地就打过去,嘴里哭骂道:咋不把你们这些畜牲喝煞格的啊?把我的好来虎醉煞格了!这咋好咧?!来虎死去的那一年我18岁,此后无论是看到狗,还是听人谈起狗,我都会想起他——和我一起长大的来虎,我发现,这世上再也没有一只狗能比得上奶奶养过的来虎!
沈培林,江苏兴化市人,早年在党政机关从事共青团、文秘宣传工作,后主动转行群众文化岗位,扎根基层30多年,乡村文化的守望者。40多年来,有数百篇民间文学作品、散文、诗词等在报纸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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