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中秋 文/奚群峰
八岁那年,八月半那天的一早,天刚麻麻亮的辰光,睡梦中的我,被破旧的大门开启间门轴在门窝中干涩的扭动时发出的一串刺耳又熟悉的吱吱嘎嘎声吵醒,迷迷瞪瞪的似乎听到婆奶奶轻轻的在和妈妈说话,“跟嘎在过节,你格拜拜,一夜尔不成睡得安逸,担心你这个节过不好,大人苦点,亏点尔就拉倒了,可是这四个儿来,看着人家又是吃圆子,又是吃肉,肯定会馋在嘴上,苦在心里的,前几年在队里分的小菜地上栽上糯稻,收个斗把半箩的,过个年过个节尔就这么迁过去了,现在小菜地全部都收掉唻,这头就不指望了,哈好去年你兄弟农中学校里操场边上有几分杠土盖屋挖掉的汪塘地,大家一起平整了,栽了点秧,收了半蛇皮袋糯稻,分了三斤米,我磨了粉,瓦了一半拿来了,你马上烧点透水,赶在开早工前,把圆子做好,儿来起来了,就能下了吃,听到有圆子吃,我的瞌睡轻了很多,索性坐起身,眼光穿过房间窗户上蒙着的塑料布被风刮坏掀起的下摆,正好看到婆奶奶,一只手从另一个胳膊肘挎着的竹篮里,拎出一只手帕挽成的小布包,放在锅角上,那布包小巧瘦弱得可怜,就像电影里长征路上红军战士腰间挂着的干粮袋。
借着晨曦的光辉,我还发现婆奶奶挽着的竹篮里有大半下带着露水混着绿叶的红扁豆,我猜到一定是半夜里婆奶奶在她家天井东面花墙上爬着的藤蔓上摸黑摘下的。妈妈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但我分明能看得见,她眼眶里噙满的泪水,妈妈面对着婆奶奶隔着锅台弯腰站着,一只手提起盖在尺三锅上的木头锅盖,另一只手抓着水瓢从水缸里往锅里舀水。
知女莫若娘,婆奶奶知道妈妈的性格随她,冻死迎风站,饿死不要饭的犟骨头,虽然娘家就在跟前,巷头巷尾,吃一根烟的功夫也能走三个来回,但她不管在外面吃了多大的苦,在婆家受了多少委屈,都绝然不肯到娘家家里去诉说一言半语。
倒是妈妈拜拜心疼丫头,因为当时只看中人家的田亩家产而做主,把她马了这样一个忠厚老实,体弱力薄的男人,现在一切田产都归了大集体,生产队里力大势大的说了算,凡是有一点讨巧沾光的好事八辈子也绝然轮不到一个软弱无能且戴着富农分子帽子的人家头上。因而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都需要她一个女流之辈抛头露面,应答对付,太揪心,所以方方面面总是想威帮着,顾及着。
然而作为姐姐的她却坚持不肯,她晓得弟弟家孩子也多,再加上妈妈拜拜两个老的,一年到头拿的工分也只够买粮,基本拿不到多少余粮钱,偏偏弟媳妇又是个明事理,顾大局的实在人,家里众多的大姑小姨家的大事小情一定都出面应酬,每每家里来亲到客,有点干饭荤菜好吃的,必定先用家里那只祖传的兰花大斗碗,先装菜,再盛饭,并装了又装,压了又压,给姐家那头的孩子们端过来。
弟媳妇又做得一手好裁缝活,农闲时候给庄上人家做衣裳,年年到三十晚上也忙不完,但是,姐姐家的大人小孩的所有衣服,她都早早的安排好,贴工贴料,压根儿,不提钱的事情。
所以作为姐姐的她总在想平日里,弟弟一家上下对这头照顾的实在已经够多了,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丑,不怨爹娘不怨天只怨自己的命,千万不能再去“拖累”他们。
有句俗话,小时候修个外婆家,长大了修个丈母家,我不晓得别人对这句话理解到什么程度,但此时此刻一个斜倚在床头上耳听户外公鸡报晓,心想马上就要吃到婆奶奶家圆子的八岁小伙头代,已经完全感知了此话前半句的无限美好和正确! ...... 下午,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们不等大人回来,自作主张将中午余下的饭菜,连同舅妈中午送来的红烧肉所剩的肉汤一股脑放一起煮了一锅香喷喷的酸烫饭,正满头大汗的吃着时,婆嗲嗲一脚跨进了午槛,一向严肃的脸上此时却很友善,伸手从襻着布紐扣的白小褂插袋里拿出一块黄色的油纸包裹着的月饼,说;“经销店里最后两块了,给你们一块,切四开分分好再吃,不要斗架”。
掌灯时分,大人还没有收工回来,我们却已经按照外公的指示,根据他家家神柜上自鸣钟的12点与6点方向和9点与3点方向,把美丽的月饼切成大小相同的四块,正在举棋不定,自己到底选哪一块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稚气的尖叫声;“快来看吆,凉月巴巴,出来啦”! ——奚群峰—— 2019.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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