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水与借火

景泰蓝

借水与借火

2019-9-11

正背对着办公室大门改作文，听到脚步声，接着有声音响起：“老师，借点水。”没有转身，我知道，是来我们学校实习的老师来我们办公室“接水”，我办公室有饮水机。

水是不能说“借”的。

网络里有不少关于“借水”闹出糗事的段子。说某某知青不懂“不能借水”之民俗，入乡亲门说出“借水”二字而被撵。说某口渴之过路客跟人家大姑娘说“借水”，结果被姑娘家大人狂揍一通。

水为什么不能说“借”呢？

搜搜。有说“借水”视同“借口水”的，有说“借水”是与“借睡”谐音的，都有点耍流氓的味儿。

我不认为。我以为没这么“狗血”。

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们小时候还添两句“如若不马（方言词，还的意思），逮到就打”，水不是值钱物，最多只是需要出点汗（我们小时候没有自来水，都是挑水、提水吃的），哪要还？既然说是“借”我的水，那就要还水。你上门还水，那不是打我的脸吗？——一点点水都要人家还（当然不会真的还水），我那不是小气，那简直是……

我以为不能说“借水”，潜台词应该是：啊呀，喝点水呗，一点点水，哪里要“借”？喝吧喝吧，喝个够！

不说“借水”，恰恰折射出中国百姓的淳朴，爽气。

火似乎也不能说借，尤其是点烟。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是我早年工作过的张马中学的老师们，经常在办公室里提起的，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真实的故事。

有一年，他们集体在溱潼某饭店吃饭。酒喝得正酣，邻桌过来一位客人，手拿一支烟，对正抽着烟的沈文银老师说：“借个火。”打火机还稀缺的年代，身边缺火的烟客很是常见。

沈老师说他当时一口回绝说“火不借”。来客有点发愣。沈老师接着说“火怎么好借？借了你还（音hái，方言音há）还不还？”当时同桌的李守义等老师又补充说“火不能说借”， “要说对个火”等等。

专门划根火柴为陌生客点烟，我还真没见过；常见的都是递上自己点着了烟，让对方“对个火”或者“过个火”。讲故事时刘雪松老师补充说“好烟就怕三对火”，刘老师说一支烟本就不长，你借过去“对个火”，他拿过去“对个火”，烟就短了一大截了；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支好烟，在对方的猛吸中（对火需要用力吸的），在火光的一腾一腾中短去，心好疼。刘老师说这些话时，面上是含笑的。

大概是没有借到火，又受了一通说教，借火客生气了。沈老师说借火客跟他们吵了一架。

我很想对沈老师他们说，是我也会郁闷的。

但我却很感谢张马的老师们，他们教给我不少“社会规矩”，我知道了买香要说“请香”，失火了要说“走水”……这之后偶尔抽烟没带火柴，我用“对个火”成功地借到了火；我还想好了，未来行万里路时，一定不能跟当地人说“借水”，而直接说“讨个水喝”或者干脆说“喝点水可以吗？”——这些都是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啊！

我很想对那“借水”的男实习生说，“水不能说借”，但我没有转身。我知道，若我真的说了，实习老师会腹诽的——并不是人人都如我喜欢接受各种知识，现在已经是一个人人喜欢“指点江山”、虽知识分子亦不喜欢“受教”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