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叶上无愁雨,自是多情听断肠 ——《大自然的语言》教后记 我们这一带是水乡,水网密布,草木繁茂,既有食物,又有栖息地,可以称得上是鸟的天堂。但感觉上鸟的种类似乎并不多;或者多,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因为我对鸟没甚兴趣。 对鸟不感兴趣,不是因为没有“好鸟”,就像我对官们提不起兴趣,并不是没有好官一样——不少同事对市镇领导、局领导如数家珍,我却茫然无知;这是真的,我叫不出现任的本市市委书记、市长、本镇镇党委书记、镇长的名字,哪怕我的直管单位教育局,我也只知道一把手局长姓张,其他副局长、科长就一无所知了——不管“好鸟”“坏鸟”,也不管是清官、贪官,他们都高高在上,离我太远;脚踏实地的我对高处远处的东西都敬而远之,除了星空、童年和故乡。 燕子是益鸟,很小的时候家长、老师就告诉我们,但我并不因为它们吃了多少害虫保护了多少庄稼而喜欢上它们。庄稼离我远,碗里的粥离我近,我想守护住我碗里的本就稀薄的白米粥,我的粥碗常常受到泥巴、燕便的突然袭击,那是筑窝于我家房梁上的燕子的杰作。你能让受到导弹、炸弹攻击的伊拉克、叙利亚平民喜欢美帝吗? 有一种鸟,我却并不感冒。那就是布谷鸟。 对布谷鸟的好感源自于一篇课文、一段文字——“布谷鸟开始歌唱,劳动人民懂得它在唱什么: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大自然的语言》) “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帮助中国的抗日战争”,白求恩大夫是好人;“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春雨“知时节”而降,是好雨;“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但令春促驾,那为国催耕”(陆游诗)一种鸟儿,不专注于“鸟事”,而服务于“人事”,人自然要对它竖大拇指,赞一声:好鸟! 我自然知道,布谷鸟的所谓“催耕鸟”是一种“人设”,就像耕牛的“老黄牛精神”、医生的“白衣天使”、教师的“蜡烛”一样,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在他们头顶上描上的光环。 写作此博文前,我专门去聆听了布谷鸟的鸣叫,不是躲在布谷鸟的屁股底下,而是上网,网络里有大量“布谷鸟叫声视频”“布谷鸟叫声大全”的。 七八个视频,五六个MP3,布谷鸟均是“咕咕”“咕咕”叫,两声一度的(后来在“四声杜鹃”的词条下打开视频,听到了久违的“四声一度”的杜鹃声,这是后话)。若拟声的话,似乎也可以写作“布谷”“郭公”“鹁鸪”的。 度娘说有四声一度的。这个我信,我还真听过。上世界七八十年代,麦黄时节,家乡的上空常有鸟飞过,此鸟边飞边鸣,四声一度,很是特别。母亲说这种鸟名是“麦黄草枯”;这个“麦”字自然是方言。再听听,鸟似乎确实在叫着“麦黄草枯”。 奇怪的叫声,奇怪的鸟名一下子让我记住了它。母亲说,这种鸟一直叫到死,才会停止鸣叫。这让我把它跟誓死填海的“精卫”挂上了钩,心中充满了敬意。 我将我对这鸟的虽不滔滔却也满满的敬意告诉我的同桌,同桌却说他父母说此鸟是布谷鸟,它的叫声不是“麦黄草枯”,而是“癞子刮锅”。下一次再听,果然在叫“癞子刮锅”。 癞子在生活中已经备受歧视,“癞小癞小,下田剐草。剐到半夜,偷人家丝瓜”“二癞瓜,开气叉,开到桥上不下叉,特格河地嘴一扎。”这些童谣里满是对癞子的揶揄。癞子本已受到同类的挤兑,现在还要收这“鸟气”,我对布谷鸟的好感一下子上冻了。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知道,布谷鸟其实就是杜鹃,又名子规、郭公等。我还知道在春夏之际,杜鹃鸟会彻夜啼鸣,那正是它的繁殖期。 农人的眼光越不过田野,他们听到的是“割麦插禾”,是“麦黄草枯”;文人的目光是深邃的,情思是丰富的,传到他们耳里的是“不如归去”。“割麦插禾”,烟火味很浓;“不如归去”,文人痕迹太深。 “不如归去”的亲人呼唤,“杜鹃啼血”(杜鹃的口腔上皮和舌头都是红色的,古人误以为它“啼”得满嘴流血)的美丽误读,让杜鹃鸟化身为“悲情鸟”: “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宣城见杜鹃花》李白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琵琶行》白居易 “从今却别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金陵驿二首》文天祥 其实布谷鸟只知鸣叫,跟同伴招呼要鸣叫,高兴了要鸣叫,生气了要鸣叫,求偶时鸣叫声更其响亮,它就是“咕咕”或“咕咕咕咕”地鸣叫着,至于人类将它解读为“布谷,布谷”“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的催耕也好,“癞子刮锅”的揶揄也好,“不如归去”呼唤也罢,那是人类的多情,关它鸟事。 这真是:落花本无意,流水亦无情,“芭蕉叶上无愁雨,自是多情听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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