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潼一瞥——此心安处是吾乡

红尘雾空楼

01

很多时候用脚去丈量土地会有一种很充实而亲切的感觉。一个生长在大地上的人对土地有着深厚的亲切感自是不必多说的。我出生的小城正好是有大片的土地的，它是长江冲击平原的一部分。大概在七千至一万年前这座小城可能还淹没在海水里，之后的几百年，这里慢慢出现了适合陆生生命存在的高地，也慢慢有了人类活动。人和土地的关系如同母亲与子女的关系。

7000多年过去了，按照现今政治版图的划分，这座小城有了眼下的名字——姜堰。我出生在姜堰的洪林乡（现属娄庄镇），我的出生地延着几千年海陆相融的成果有着较平坦的土地和众多的河流。而姜堰管辖范围内的各个乡镇也有着类似的地理结构。当然，今天，我要写的不是我的出生地，我要写的是姜堰区地理结构上最特殊，文化名气上最有名的一个乡镇——溱潼。

我与溱潼的相识是在十多年前，那会我刚上大学。相识的初次是因着自己与友人的相约。友人是兴泰人，兴泰和溱潼紧邻。把相约地点选在溱潼而非自己的乡镇，可见在友人心目中，溱潼是适合相约的地方。我当时是坐着大巴去的，到了溱潼镇后，发现它果然是个适合相约的地方。十多年前的溱潼已经比较繁华了，在老式的大巴车上我看到了一条又一条的巷道，每条巷道里都有招牌林立的商铺。下车后，喧闹的人群与安静的沿河小亭吸引了我的目光，友人的选择没有错。我在那时粗粗逛了几条街，更多地是和友人临水休憩于小亭下。似乎，长亭、柔水、人群是这座小镇的必备。因此，溱潼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它不像个苏中小镇，它好像有着江南小镇的某种特性。

后来，我和友人就水而别。回去的路上窗外是一棵接着一棵的树，树旁是从不隔断的河道，那水与土的自然依傍，就那么自然，那么与众不同。

02

大学毕业后的好几年里，我缘着各种机会把姜堰走了个遍。毕业后的第一周，我是在姜堰城区工作的。一周里，每天下班后我都会骑着自行车窜大街游小巷，把不大的城区摸了又摸。后来跳槽去了姜堰的西南地区，在张甸中学当代课教师。那时候还是一有空就骑自行车到处逛。因此，我对姜堰西南地区也有了些了解，那些地方也有不少的水和平整的土地。再后来，考上编制去了叶甸。去叶甸的公交总得把姜堰西北面绕一次才能到终点。我就顺着公交车行驶的路线把经过的地方打量了一番。桥头、苏陈（现属海陵区）、淤溪、马庄、俞垛、叶甸以至更远处的港口、里华，它们的地理结构也一样，都是有水土相傍。至于姜堰的东北、东南方向，由于有亲友居住的缘故，我都有接触。总的看来，姜堰的各个乡镇都有溱潼镇具备的那种水土相伴的地理结构。所以这样看来，溱潼在姜堰又没什么特别的了。

然而，当我在溱潼工作两年后，我突然又发现之前所得出的结论是有问题的，溱潼的确跟姜堰的其他乡镇有很大的不同。

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水土相傍的地理结构。虽然姜堰各个乡镇都有水土相傍的结构，但唯独溱潼的水更清秀，更丰盈，更大度，在水土结构中占有更大的比例。据我所知，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公路系统于苏中地区尚不发达，而水运则比较繁忙。一来，是因为国家科技和经济发展水平在当时都不高，硬质化公路、各类车辆难以达到一个适合贸易运输的规模；二来，苏中地区地势普遍较低、水网密布船运也有上千年历史且适于大量货物的运输，所以姜堰地区的很多乡镇为了人民日常生活的需要以及经济的发展又挖出了不少的人工河。我所见的河道与公路相平行的局面不少是在这种情况下形成的。自然形成的村落不会有笔直的水道穿过。而溱潼的水路大多不是笔直的，尽管如此它们中的不少至今还是水运的重要通道。自然形成的河道加上来往不息的货船使得溱潼的水有了灵气，有了活力。

作为姜堰西北方向的中心乡镇之一，在行政方面，溱潼有着必然的行政凝聚力。而河流的走向似乎也受到了行政规划的影响，姜堰西北方向通往溱潼的河流数量是最多的。众多的河流都向着一个湖泊流淌，这个湖泊在溱潼的地位应是极高的，它有着溱潼的姓氏，它姓溱，它叫做溱湖。当地人从流向溱湖的主要河道中挑选了九道，把它们聚向溱湖的场面称为“九龙朝阙”。光听着名字，你就可以想象到溱湖在溱潼人民心中的重要地位。因为有这么一个湖，溱潼的水土相傍的地理结构必定是姜堰所有乡镇中最突出的一个。其实，如果把眼界放开阔些，整个苏中地区，溱潼因溱湖而构成的水土结构也是较突出的一个。

我曾多次去过溱湖，关于它地理方面的介绍我不想多说，只觉得它某些方面可与扬州的瘦西湖、南京的玄武湖、杭州西湖相比。如果随便问一个中国人，问他是否听过以上几个湖的名字，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如果问是否听说过溱湖，恐怕答听过的就很少了。溱湖的名声一定程度上还被圈范在泰州以内，最近几年才向全国广播。可是，在我看来，溱湖确实是可以和西湖、瘦西湖、玄武湖这些湖媲美的。西湖的出名主要是得益于白、苏两位文化巨人，最多加上中间夹着的吴王钱镠。而瘦西湖的成名则要到清代了。它们的出名都与主政者的政治活动有关。白苏钱在杭州当官也好，为王也罢，都是要为百姓做实事的。疏浚河流，保障百姓的饮水是他们的必要工作。玄武湖是经历了若干次变迁的，今天它所呈现的样子也是与官方的干预有关。所以说，这些名湖多半已经少掉了些许野性，也顺着少掉了些自然灵性。它们就像是一个个被精心打扮过的美女，走上了秀展的舞台。

溱湖不是，溱湖湿地在2012年才被国家林局批准设成立为国家级湿地公园。在此之前，官方对溱湖的干预并不多，广阔的溱湖湖面一年只被来纪念抗金义军的民船使用一次。民船聚集在一起用类似纪念屈原的方式纪念着抗金的义军们。人类对溱湖的干预也仅限于此了。或许是仅限于此的活动降低了溱湖的文人气，无妨，溱湖的湿地照样可以唤起人们对文化的兴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王勃有名的诗句，这两句所描绘的画面在溱湖是可以看到的。广阔的湖面旁高低起伏的芦苇水草里孕育出众多的水鸟，它们觅食、繁衍的过程中总会有一刻嘎嘎地飞舞到湖面上。落日的余晖照下来，水天、野鸭就极自然地完成远古的仪式，构成王勃名句的画面。野性、灵性，于这样的时刻得到彰显。深秋时，溱湖旁的湿地上会飘起阵阵芦花，如果偶尔闯入一两个捕鱼的人来，他们也会盼望着芦苇远处的人家有一位美丽的船娘由来怀想。《关雎》中不就有类似的场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多好。

野性，灵性是溱湖最重要的特性，无论是无名于此还是有名于此，溱湖的这个特性是永不会改变的。在它之后，才会有人文性。某次从溱湖旁路过时，我就有那么强烈的感觉。那么广阔的湖面不在人为的干预下竟也那样优美，那样诗情画意，不就是造物主的眷顾嘛。几千年的地貌的变换，姜堰大大小小的河湖怎么就它得到如此的恩惠了，我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03

与溱湖紧密相连的是溱潼镇，溱潼镇近些年的经济总量在姜堰各乡镇中排名还是不错的。在溱潼工作的两年里，我忙着在学校和家庭之间奔波不曾有机会过多地闲逛溱潼镇。不过，偶尔地两三次去大街上购物、吃饭还是让我碰触到了当下溱潼的繁华。

学校对面是一个较大的苏果超市，这个超市在江苏是有名的。它的触角可以说已经遍布江苏的各个乡镇。它是江苏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当然也是溱潼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没有大量的人群，没有较高的平均收入，一个规模较大的超市在一的地方是很难立足的。苏果超市在溱潼立稳了脚跟。由苏果超市向西向东是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两侧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向东走去一个十字路又分出南北长长的街道。再一个十字路，还是长长的街道。这些街道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坐大巴所见的场景。溱潼的繁华可见一斑。不过，让我真正体会到溱潼繁华的还要得从前几天偶然的一次闲逛说起。

前几天，姐夫去叶甸找我办事，回姜堰途中汽车轮胎漏气，需要修理，就在溱潼稍停（叶甸、俞垛都没找着像样的修车铺，溱潼是一连近十家）。修车结束后，我们就到溱潼街上略略逛了逛。主干道我是走过三两次的了，没走多少步就少了兴趣。他惦记着带点特产回去，于是在一个岔路口钻了进去。一进去，不得了，我终于见到了溱潼古镇。

在溱潼工作的两年时间里，我几次听过溱潼古镇，一直以为学校附近的街道就是部分的古镇。因为学校附近街道的高楼也有着较古旧的砖墙，也有着八角的碧瓦飞甍。现在想想，自己也真是糊涂，现今的旅游古镇总得有些旅游告示牌的（周庄、同里、乌镇、西塘都有告示牌）。溱潼古镇的最外围是一个卖特产的商业街，我们闲逛的重点区域就是这一块。鱼丸、鱼饼的铺子隔三差五地出现，这里的鱼丸鱼饼是最正宗的，学校过节时发过。学校里的本地的同事几乎家家都会做这些。鱼米之乡的称号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证明。然后有各类的肉食品铺子，有糖类铺子，有“溱湖八鲜”铺子，各种小玩意的铺子。我在一家卖饰品的铺子门口停住了脚步，这家铺子的摆设似乎在其他的古镇也出现过。在印象里，海陵区坡子街就有这么一家，南京的夫子庙旅游区也有类似的铺子，还有苏州的山塘街，它们好像约定俗成似的，用同一个形式来招揽游客。铺子天花板上挂着各式的灯，下面是一排排摆满饰物的柜子，它们五颜六色，种类繁多。我看着眼前的铺子，人就在坡子街、夫子庙、山塘街来回穿梭，不同的时空定格到了一处。人与物长久地对视后，陌生感便会消失，亲近感自然产生，于是，他乡与故乡交错在一起。在时空的变换中，他乡成了故乡，故乡成了他乡。在心里，他乡和故乡又都成了故乡。

白居易曾说“身心安处是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他的这份善处穷通、随缘而适影响了不少人。后来的苏东坡在被贬黄州后问从宾州归来的柔奴岭南生活条件是否艰苦时，柔奴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此心安处，便是吾乡”溱潼古镇提供了让人心安的物质基础和人文关怀。有丰富的食物，有玲琅满目的各类生活用品，有诸多的就业岗位，还有壮观自然的美景，随便一个人来到这儿能不安心？

那一刻我是安心地伫立在溱潼古镇外的商业街上的，看着不远处的高桥以及高桥下的各类船只仔细品味“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的场面，想着镇区工业园内不少的厂房以及维持货物流转的水陆交通系统后得出一个结论：溱潼是一个适合旅游的乡镇，也是一个适合现代人居住的乡镇。

04

姐夫逛了一圈后，叫我跟上。继续观光的时候，一个旗袍店广告文案吸引了我。那文案分三个部分：题目，正文，配图。它的题目是这样的“当旗袍遇到七月的那些事”。这样的题目简洁而有有效，“旗袍”“七月”“那些事”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既突出了要卖的商品，又吸引游客的好奇。正文部分比较长，一共四行，都是对仗的语句：“窈窕淑女着锦袍，玲珑曲线领风骚。香躯柔柔街前靠，笑意盈盈抬酥脚。丹唇未启闻音到，身姿不移醉梅桃。美眉若想体娇娆，着装还须俏旗袍。”正文下面画着一个身着粉色旗袍的黛发美女。这正文与配图，不用我多说，你自能体会到其中的美妙。想必这些都是出自文士之手。

溱潼是有很多文化名人的。该镇自古以来就尊教崇文，历代的进士举人达100多名，明代吏部尚书储巏曾在该镇的水云楼读书，清代大词学家蒋鹿潭也在此久居，后来的孙乔年、郑板桥都在这里写过名篇。此外，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高二适、著名词作家阎肃、石林等都曾与溱潼发生过联系。有文字记载以来1000多年的尊教崇文的风尚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溱潼人，身居于此的百姓每个人心中都对文化充满了敬畏。以致有这样一位富户写下了近代有名的《李氏家训》，这份家训造就了今天中国“一门三院士”的文化佳话。这位富户就是溱潼家喻户晓的“李三爹”“李善人”—— 李贞发 。

李贞发从十四五岁时到溱潼学习典当业务起，一生从事商业活动。他勤奋学习，精通业务，“敬德修业”，到了中年渐渐地有了积蓄。19世纪初，他家除经营粮行、钱庄、当典、油坊、布店外，还在苏中地区较早地创办邮电、电力等实业，筹办了养正小学、贫民工艺厂等社会事业，跻身于溱潼大户。李贞发成了溱潼的富户后，更加地敦亲睦邻，扶贫济困，广积善缘。因为李贞发口碑很好，无锡的荣德生、南通的张謇都愿意当他的商业合作伙伴。李贞发对待学问，对待他人对待国家的种种态度对后代子孙和社会无疑自然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他的曾孙李德仁和李德毅在其家训的鞭策下，认真学习刻苦专研，成为了当代中国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国际欧亚科学院院士。 而他们的堂弟李德群，也于2015年出现在中国工程院公布的院士增选名单中。文化，道德的力量于这一家族为我们作出了最好的诠释。而溱潼人也在其家训的影响下继续着对道德、文化不懈的追求。

站在院士故居门前，我久久不能释怀。我在溱潼工作了两年，见着了不少学生，他们当中很多温文尔雅，见识广博，让人觉着舒心；也有极少数品行不够端正。当时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有这样的不同。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而人的群体品性又组成了一方水土的品性。溱潼本地人多受李氏的影响，相互爱护，谦谦有礼，热爱生活。他们自然不会容许自己的子孙有不好的品行，荒废学业的。

溱潼的百姓不容许子孙荒废学业，作为专门的教育部门，溱潼的几所学校更是把教育好学生当做“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溱潼地区有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相较于姜堰的不少乡镇算得上学段齐全了。听说前几年溱潼还准备申办一所大学来着。

溱潼政府对教育的重视除了在一些大事上有所体现，更多的是在每年对教师的关怀上。政府部门在教师节这一天除了给教师进行文艺汇演外，还要给不少优秀者颁发各类奖项，从精神上鼓励这些从教者。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在那天也受到了灵魂上的洗礼与净化。能在溱潼从教两年，我真的感到非常幸运。

最后在离开溱潼时，请让我和大家一起学习李贞发先贤的家训，一起为我们的乡土，为我们的文化，为我们的社会，为我们的族群努力奋斗。

《李氏家训》：爱我中华，兴我家邦，少小勤学，车胤孙康，弦歌雅乐，翰墨传香，尊师益友，孝德永彰，和亲睦邻，扶幼尊长，敬德修业，发愤图强，女红针黹，娴淑贤良，诗书共读，兰桂齐芳，扶贫济困，造福一方，克勤克俭，家道隆昌。

-作者-

黄龙宝，姜堰区叶甸初级中学教师。出生于人文荟萃、名贤辈出，“儒风之盛，素冠淮南”的泰州小城。于密布的河网中沐过发，濯过足，吹过江南柔软细温的风，踏过江北千里平荡的泥。听雨，读风，观日月，品诗情，穿梭历史时空，尽享诗词神韵，岁月无线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