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兴化边城除了馄饨,还有什么美食?我脱口而出:“龙虎斗”。我在广东工作。说到“龙虎斗”,广东人都知道,是蛇和猫一起煲汤,我只闻其名,没有尝过。但我老家边城的“龙虎斗”,则是烧饼。所谓“龙虎”,就是咸甜两大流派的融合与联姻。小时候我跟母亲到镇上,一般只为两种事:买年货、看病。而我留心的是,边城街上有三家烧饼店,都是夫妻店。男人矮壮麻溜,女人温良贤淑,有说有笑地忙碌。边城的烧饼都是草炉烧饼。每天清晨,店前围一圈儿食客,井然有序等烧饼。女人不停地捏馅儿,塞进葱花、椒盐、豆沙、白糖、猪油,想吃什么滋味的,招呼一声就是。烧饼槌子压上去,来回碾压几下,案板上敲打一番,叮叮当当,响声清脆而有节奏,像极了手艺人的吆喝。男人在炉前忙碌,一般穿一件白背心,脸上红彤彤的,那是火燎的结果。烧饼坯子依不同口味,或椭圆或浑圆或边沿轻轻切个花刀,形态各异的长圆形面饼,用软毛刷蘸上水,再端起装满白芝麻的面盆,撒得密密麻麻。此时炉桶内暗红的火苗轻舞,男人左手托饼坯,右手拈起一只,轻轻一扬,一个弧线划过,饼已稳稳地贴在炉壁上。轻轻一扬,又是一只。这后,进入高潮。左右开弓,唰唰唰,一个个弧线划过,满案板的饼坯就都贴上了红彤彤的炉壁。这个力度与速度要求很高,慢了烫着自己,快了贴不牢靠。炉膛贴满之后,男人抬起头,抽空与老主顾们聊天说笑收钱,喝口水歇一歇。炉内原本薄薄的饼坯子迅速鼓胀,由雪白到淡黄到焦黄,香气如核裂变一样,迅速在街道上蔓延。这是融合了面粉、芝麻、插酥、猪油、猪油渣等物料的结果。一会儿,男人用长长的火钳夹出烧饼。椭圆的是葱油萝卜丝饼,浑圆的是豆沙饼,又有椒盐、白糖的、半是葱花半是椒盐的“龙虎斗”,还有人自带猪油渣请师傅加工的。最后一道工序,再用一只软毛刷给每一只烧饼涂上菜油,浓香之外加上一层清香。性急的,早就撕开一块往口中送,顾不得烫舌头。不管什么烧饼,如果能配点白粥或者稀饭,甚至有个咸鸭蛋,那就不得了。对那时的我来说,这是不可企及的。有次我去边城看病,走回来的路上,母亲给我买了一个带芝麻的黄烧饼,她说有芝麻的六分,没芝麻的五分。偶尔我也能尝到龙虎斗。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坠手,鼓鼓囊囊的。那么厚实,层次分明。一口咬下去,有的先咸后甜,有的先甜后咸,咸甜交融、面皮与插酥层层叠叠,那味道峰回路转,透过齿间与舌尖,浸润了全身,顿感万事皆足。我读高中时,每周零花钱十块,这在同学中算多的了。龙虎斗一只一块钱,是一顿饭的菜钱。无论是当早点或者点心,都最多吃半块。一整块,太豪横了。几年后,我到镇上教书。有次临近暑假,天气很热,全镇的教师集中批改试卷,领导心血来潮,从镇上买来几十个龙虎斗,应该是涨价了,两块钱一个。烧饼店的伙计骑摩托车,用大篮子送到学校。一群老大不小的教师欢呼一声,丢下手头的试卷,不顾仪表,狼吞虎咽。当时我住学校,已经吃了早饭,也迅速干掉一个,体会到什么叫“大快朵颐”。
(2022年10月28日《泰州晚报》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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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根勤 兴化人,资深媒体人、学者、作家。中山大学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历史学博士后、副教授、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广东省青年社会科学工作者协会副会长、广东省国学学会学术委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从化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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