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撤前后

戴南论坛主编

回忆北撤前后

（一九四六年七月——一九四七年六月）

作者：施立人

一九四六年五月四日，党中央发布了在全国各解放区实行土地改革的指示，广大贫雇农热烈拥护，运动进展很快，六、七月份，各地相继进入诉苦、算剥削账和斗**的阶段。

当时，我在溱潼县支前司令部工部，负责调集粮草支援前线。我经常往返于蚌蜒圩，只见蚌蜒圩两边的各大庄子、小舍子，都搭了开会的台子，群众热情十分高涨，锣鼓声、口号声不绝于耳，一片红红火火的景象。这时，国民党大举进攻解放区的罪恶计划已经开始实施，我主力部队为保存有生力量，决定暂时北撤，同时要求各县独立团和党政干部坚持原地斗争，县不离县、区不离区、乡不离乡，与敌人作周旋。

我们溱潼县周围和县内集镇，敌人的兵力大大增强，还乡团狐假虎威，经常下乡骚扰，圩南地区大部分被敌军占领，我们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最艰难时只剩下几个村庄。

当时溱潼县县长程飞白，兼任独立团团长。但他是个“文官”，对军事并不在行。后来，军区派来了陈连标担任团长。此人是经过长征的老红军，政治素质和军事素质都很高，就是有个怪脾气，始终叫人摸不透，无论敌情多么严重，他都不以为然，认为“没事”。时间长了，“没事”便成了他的外号。“没事”是他的口头禅，还是他用来稳定人心的，谁也说不清，大概兼而有之吧。

从一九四六年冬季到一九四七年秋季，是溱潼县军民处境最艰险、灾难最惨重的时期。敌人的据点星罗棋布，时刻虎视眈眈。兴化、东台、泰州的保安团轮番追剿我们，有时还搞“联合行动”，时不时还有国民党的正规军参与，而且每次出动，都少不了地头蛇还乡团的配合。我们几乎被逼到了插翅难飞的境地。然而，我们在陈连标的正确指挥下，不仅没有被敌人剿灭，而且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为大反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有次，我们住在王寺庄，一大早就发现柯家堡和冯家庄方向都有敌情，于是马上向潘洋汊转移。刚到该庄，西边陶家庄方向又来了敌人。这是兴化、东台、泰州三路敌军的联合行动。我们在陈团长的带领下，又向野马庄撤退，敌人穷追不舍，我们只得向罗家庄和大顾庄方向奔去。到了大顾庄，群情激愤，一致向陈团长请战。陈团长却没有同意我们的请求，严厉地命令我们继续向北撤退。后来，我们才想到了，如果在大顾庄与敌人对阵，陶家庄的敌人包抄上来，必然会断了我方的后路，我军必然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我们都对陈团长的缜密周到的思虑佩服得五体投地，从心底感到跟着他干有奔头。

夜色降临，部队摸黑向小顾庄西北方向行进。我们估计今晚要越过车路河，进入兴化县境内了。谁知，接近车路河边，团部却命令我们开往西南。离敌人的据点大垛越来越近，大家不禁有些感到焦虑和紧张。在行进到离大垛四里的一个庄上，陈团长一声令下，大家就地宿营，但不准打开背包。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我们睡了一个安稳觉，吃了一顿饱饭。大家都无比感叹地说：只有陈团长才敢走这着棋！

追剿我们的敌人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在他们的据点旁边安营扎寨。

那时，我们全团不过七百人，而敌人不下四千人。为保存实力，我们避其锋芒，巧妙地与其周旋。那时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饿肚子是常事，有时一天也吃不上一口饭。休息比吃饭更难，白天和上半夜都要用来对付敌人，有时即使下半夜敌情缓和，可以打个瞌睡，但背包一律不允许打开，稻草也很难找，只得坐在地上东倒西歪闭一闭眼睛。时间一长，大家不堪忍受，有人上个厕所或是下个河边都能倒下睡着，到天亮也叫不醒。一天夜里，我们从南向北转移，经过陶家庄时，走在我前面的七连指导员沈德清迷迷糊糊地撞在巷口旁边的一只烧饼炉上，一头伏到上面就睡着了。我冲过去喊他、拉他、捶他、咬他，可他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看后面的部队都快过完了，我十分着急，只能背起他就走。出了庄后，经过推搡，他才慢慢醒了过来。连续不断的日夜行军，被敌军追得东躲西藏，指战员们疲劳、瞌睡到了什么程度，现在的人们很难想象。

那时我们与群众的关系亲密得没法说，有个叫尤启福的农民，我现在想起他来，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很感动。

有一天深夜，我和沈德潜到了尤家舍，他悄悄地把我们带到一家住房的西山头，指着墙上一个杌子大的洞口。我们会意地从洞口钻了进去，到了里面，手便触到了厚厚的，软绵绵的稻草，那是早就铺好的。我们倒下就睡，一觉醒来，外面还是黑洞洞的——原来已是第二天的夜晚了。这时睡醒了，觉瘾是过足了，但肚子却格外地喊起饿来，如果有点东西填一下肚子，去追赶部队就更加精力充沛了。

这户人家就是尤启福，他不仅为我们准备了稻草铺，还早已为我们备好了饭。我们当然是不好意思去麻烦尤启福，根本开不了口。但尤启福一察觉到我们醒来的动静，他立马就端来了两大斗碗糯米粥，粥上还放着萝卜干子。

我们所有的人，对着这两大碗糯米粥，一个个相顾无言，唯有眼泪默默地流淌下来。尤启福如果还健在的话，现在应该八十岁开外了，不知道他老人家晚年的生活过得怎样！（注：作者写这篇回忆文章时是1993年至1994年间，距今已二十七八年，如果有朋友知道尤老后代的消息，请告知，我们想采访见识一下）

几个月后，我们溱潼县独立团撤退、转移，完全是战略需要，一旦时机成熟，马上就转入战略反攻，狠狠地打击敌人，尤其是对付那些盘踞在地方的还乡团。一九四七年元月起，我们进行了十四次战斗，其中影响较大的是黄岱庄、北季庄和丛柏林三次攻击战。

一九四七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我们从圩北开到圩南杨家庄，找了向导和民夫，乘船向敌人据点黄岱庄进发。在敌人的密集火力下，我们从庄东头直扑上去，歼灭了守敌，俘敌和缴枪各四十左右。黄岱庄战斗是在我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且选择的目标是敌占区的中心部位。速战速决，干净利落，好比在敌阵中扔了一颗重磅炸弹，引起了敌人的恐慌，气焰大为收敛。这次战斗受到了军分区的表彰，陕北电台（现在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这个胜利的消息，并号召坚持原地斗争的广大军民学习和效仿。

二是北季庄战斗，东台的敌人是我们的老对手，一九四七年四月，顽县长率正规军、保安队和还乡团近千人，闯入我溱北、双港和茅山地区扫荡。我们配合分区部队在北季庄聚歼敌人，击毙和俘虏敌人二百多名，缴获八二炮、轻重机枪和长短枪等一大批武器。这一仗是我们开展坚持斗争以来获得的最大的一次胜利，受到了军区的嘉奖。

三是丛柏林战斗，大概发生在一九四七年六月，水稻齐腰高的时候。一天上午，兴化敌人一个正规连会同大垛还乡团分子二百余人，前面由汽艇开路，耀武扬威地沿梓辛河东下，当敌人进入丛柏林和周刘庄之间时，我三路伏兵一齐出击，打得敌人措手不及。这次战斗毙敌连长以下三十余人，俘虏国民党地方党部书记和还乡团中队长以下三十余人，缴获八二炮、六零炮和轻重机枪等百余件武器。军区和军分区同时发令嘉奖。

这三次战斗胜利给了各路敌军以沉重的打击，成为我独立团由被动退却转入主动进攻的转折点，为打开溱潼的新局面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史有茂、沈培林帮助整理

这是《溱北风云》中的最后一篇，翔实的史料，亲历者第一人称叙述的生动可信，特别是一些细节的描写，极具感染力。文中记述的一些地名，现在不少已有变动，大家读的时候注意区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