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翻开微信,开始“批阅奏折”。“批阅奏折”是老樊嘲笑我的话,每天早上看微信,浏览,点赞,回复,老樊就笑话我,上早朝啦。自己的坏习惯改不了,不搭理他,他笑归他笑,君王不能不早朝。 看到“串场河”写的《窑神》,村民其旺在倒掉的窑脚下,充分利用废旧窑砖,搭建起“窑神庙”,装神弄鬼,骗取无知妇人的“谢神礼”。文章用诙谐的语言,锐利地批评了封建迷信。 可是说到封建迷信,我不禁想起童年亲身经历的一些事,用“封建迷信”四个字,是无法解释的。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被医生判了死刑:活不过十八岁,养着玩吧。祖母带着我求神拜佛,父母一年到头伸不开脸来,养儿育女往上长,一旦知道没有了希望,父母的脸上哪还找得到笑容?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九岁的那年夏天,七岁的弟弟日渐消瘦,常常喊胸口疼。因为前面有我的例子,一家人如惊弓之鸟,父亲赶忙在生产队预支了工分钱,带弟弟辗转去了泰州人民医院。一番检查后,医生举着拍的片子,跟惊慌失措的父亲说:这孩子胸部有一块不明阴影,具体是什么,现在不好肯定。要做个大手术,前面有肋骨,要从背部开个大刀…… 父亲顿时万念俱灰:这个大手术一做,儿子以后还有什么大用场?大女儿已是“养着玩”,现在儿子又凭空得了这种医生都说不清楚的病,好好的孩子,胸部怎么会有一大块黑影呢?命运对我们一家太无情啦。 父亲擦干眼泪,下定决心:砸锅卖铁也要治。可是医生说,现在天气太热,手术后出汗多,刀口容易感染。你们先回去,等天气凉了,再来做手术吧。 我到现在仍然记得那一天的情景。 父亲和弟弟回来了,祖母把晚饭粥一碗一碗端到桌子上,父母亲也没有哭,也没有吃,就呆呆地看看我,看看弟弟。那一顿晚饭,只有五岁的妹妹呼啦啦喝完了粥,看着一家人都坐着不说话,吓得第一个大哭起来。后来祖母去关上院子大门,一家人都哭了。祖母一边抽泣一边捂着妹妹的嘴:“别嚎!” 为了筹钱给弟弟治病,父母在生产队出工,一天也不敢歇。祖母还是用她的老法子:求神仙。 我们家河对面,就有一个龚老奶奶,比我祖母年长几岁,平平常常的一个乡村老太太,听祖母说,这个老太太是个活神仙,她能通灵,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孙先生,可以附着她的身体,给别人治病。据说很灵验,关键是不要花多少钱,大多是偏方,谢仪也是随各人心意,从来不嫌多少。 病急乱投医。一个昏昏沉沉的下午,祖母带着我们仨,去找“孙先生”给弟弟看病。 烟雾缭绕中,龚老太太点香,化黄元,奏请孙先生“上来”救苦救难。一刻功夫之后,闭目端坐的龚老太睁开眼睛,说话的声音语气都变了,变成了“孙先生”,一口的普通话。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中,“孙先生”已经听完祖母的叙述,抚摸过弟弟的胸口,并且得出了结果:不是大毛病,一块瘀血。按我的偏方,药到病除。 听了这话,祖母磕头如捣葱。我在旁边,竖起耳朵,把“孙先生”的偏方记住,怕祖母回家弄错了。 说起这个偏方,匪夷所思。大概就是龟壳碾碎成粉,碗瓷碾碎成粉,加上“孙先生”给的黄元,烧成灰,加白酒,调制成豌豆大的小丸,每日三次口服。 黄元现成的,白酒也买得到,粗瓷大碗家里有,挑两个有豁子的旧碗砸碎就是。难找的是龟壳。好在前一年父亲罱泥,罱到一只二斤多重的乌龟,肉被我们吃了,龟壳丢在窗台上,还没有被我找了去换糖吃。 祖母把龟壳洗晒干净,从老日明家借来“碾槽”,把龟壳和瓷片碾碎,用细罗筛过出粗的,再碾。两天后,终于做出了一罐子黑乎乎的丸药。然后,一家人就哄着弟弟,天天吞咽这些救命的“仙丹”。 祖母坚信“孙先生”的仙丹能救她孙子的命。父亲肯定是不信的。两三个月过后,天气凉下来了,父亲收拾好行李,毅然带弟弟去了泰州,住院,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找到原来接诊的医生,先术前检查。片子拍出来,医生拿着一对照:“你们回去到哪个医院看的?有病历本吗,让我看看。” 父亲以为弟弟病情加重了,慌忙说:没有没有,一直在家里,等天凉了才来的。 “奇怪了,原来的阴影没有了。”医生跟父亲说,“最近孩子喊疼了吗?” 父亲想了想,又问弟弟。弟弟想了想,说,好像不疼了。 医生又用听诊器听,又让弟弟躺着,按一遍,叩一遍,最后说,没有事了,回家吧。 父亲和弟弟回家的那天,祖母拎着香篮,里面是一块油汪汪的“涨江饼”,去谢神,去感谢“孙先生”。 四十几年过去了,弟弟早就有了孙子孙女,祖母和龚老太都已经作古,这个救了弟弟一条命的迷信,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作者:王玉兰,笔名阿紫,1966年生,江苏兴化人,江苏省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沈小菊》、短篇小说集《大沪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