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火”与“来尿”

景泰蓝

“作火”与“来尿”

2018-10-30

走进办公室，闻到了浓浓的硫磺燃烧后的气味。

“谁在作火（方言，“玩火”之意）。”我边走边问。走到陈龙老师办公桌前，看到桌面上有一盒火柴；盒面上红红的火花，仿佛那就是一团火在燃烧似的。

打火机盛行的今天，火柴难得一见了。三四年前吧，我入住一高档宾馆，发现小圆桌上竟然为客人准备有两盒火柴——两盒比我们常见的火柴盒扁而长的红双喜牌火柴盒，抽开内盒，里面是二十根粗头粗身的火柴梗。退房时，我当宝贝似的收藏了起来。

陈老师办公桌上的火柴显然是做“物理实验”用的，自然不是用于点燃燃烧物的，应该是讲“摩擦生热”之类物理知识的。

我们小时候火柴是常用之物，那时一切需要“点火”的地方都使用火柴（打火机只在电影中偶尔见到），点灯用火柴，烧灶用火柴，抽烟用火柴……可以这样说，火柴像油盐酱醋一样，是家庭必备之物。小孩子对于火很是好奇，这大概是“人类”对火的一种天生的好奇心吧——不用火，人类还停留在茹毛饮血的低等动物时期呢——小孩子常常“玩火”。

带上一盒火柴——火柴随处可见，很容易得到的——找个空地，支上几块土块，找些枯树枝，烤烤山芋吃；捡拾办喜事人家燃放鞭炮时没有燃爆的小炮仗，点燃扔到小女孩脚下，将小女孩吓得又蹦又跳又惊叫……最有趣的是秋末，到田野里放上一把野火，火像蛇一样在草面上游走，野草在火中噼噼啪啪地怪叫。

小孩子的“玩火”常常引起火灾：草堆烧了，房屋焚了——那时的房屋多是木梁草顶，易燃。草堆烧了，燃料短缺；房屋焚毁，家财殆尽。记得一年大年三十晚，我们村第四生产队的养猪场因小孩燃放鞭炮烧着了，火映红了村庄西南的整片天空，大人们救火时的呼叫声响彻云天，已经穿上过年新衣的我们站在家门口瑟瑟发抖。

制止小孩“玩火”是必须的，但直接警告的效果并不明显，于是大人们祭出了带些迷信成份的恐吓的法宝。这法宝是经常使用的，比如“吃饭掉米粒，响雷打头”啦，“不能掏鸟窝，鸟窝里有蛇”啦，“不能在坟茔地里玩，有鬼”啊，“不能走造好的新桥，会被祭桥”啦……这些恐吓还真有效果，米粒掉地上的次数明显减少，鸟窝是不敢掏的，坟茔地是不敢去的，刚造好的桥是不走的。

大人恐吓小孩不能“玩火”是这样的：不能玩火，玩火晚上“来尿”。“来尿”是方言，“尿”读作“xǖ”（“虚”音），所谓“来尿”，其实就是“尿床”。

我们小时候都有“尿床”的经历，我有，我哥有，邻居家的孩子们也都有。睡着睡着，不知怎的，有了尿意，于是“开闸放水”；有时是做梦，梦中正疯玩，玩着玩着，憋了尿，于是站在路边小起便来。

尿一出，人便醒，知道自己“尿床”了，不敢出声。早上迟迟不起床，拼命想“焐干”衬裤和被褥，但尿排多了，哪能焐得干。大人很聪明，看孩子赖床不起，掀开被子，床上已是尿迹斑斑。

大清早的，只要哪家人家将被子、被褥晾晒于晾衣绳上，大家便都知道，这家人的小孩夜里“尿床”了。那时农家孩子多，尿床的也就多，昨天“头小”刚尿过床，今天“二丫”又在床上“画符”了，被褥简直跟太阳“做了媒了”。

最调皮的大孩子，早上起床后，全村转一转——村子不大，虽不是“一着尿可以绕村三圈”，但转一圈花不了多长时间的——数一数村里哪些人家晒被褥。于是一到学校，小伙伴就知道了张家的“强儿”，李家的“四丫头”昨晚“来尿”了。这个消息很快坐实了，“强儿”这一天都没怎么抬头；“四丫头”干脆没露面，“来尿精”又加上了“逃学精”。

“来尿”是常常挨打的，尤其是阴雨天气时，大人边打边骂“作天”之类的话。阴雨天，大人的心情也是阴郁的，我那时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后来小学老师课上说“情由境生”“用萧瑟的环境描写烘托人物悲凉的心情”等，不说我也明白。这要感谢“来尿”的生活经历。

长大后我自然明白，不是阴天让大人心情糟糕，而是贫穷，都是贫穷惹的祸！

那时农村人家穷，家里哪有多余的备用的被褥？有阳光的日子，被褥尿湿了，晒晒也就过了；阴雨天，被褥干不了，晚上一家人只能闷在带着骚气味的潮被窝里。

现在的孩子自然还“尿床”，但防护措施加强了，比如衬上“尿不湿”；即便真的将床铺尿湿了，换一床新被褥便解决了，哪里需要去体罚孩子。

“龙哥，不能‘作火’啊。”陈龙老师正好走进办公室，我跟他开起了玩笑。

“‘作火’‘来尿’。”陈老师接上了话头。陈老师老家在戴窑。原来，戴窑的孩子也“作火”，戴窑的孩子晚上也“来尿”，戴窑的家长也这么吓唬孩子啊。